住在美国人家里的小留学生

我认识三个住在美国人家里的小留学生，都是女孩子，都是以交换学生的身份来美国读高中的，一个比我大女儿大一岁，另外两个和她同岁。以交换学生身份出来读书的都是去公立高中，时间是一年，去什么样的学校，好像没有选择，全凭运气。住在什么样的人家，也是如此。
第一个女孩子，是我教的一个中文班上的学生。上个学年开学不久，那个学校的老师告诉我，要给我的班里加一个学生，是中国人。第二天，她来了，是个瘦瘦的，很精神的女孩子。我跟她谈了一会儿，了解了她的一些情况。女孩来自长沙，住在一个单身的五十多岁的美国女士的家里，这位女士人不错，隔一段时间会带她去中餐馆吃一顿，不过女孩不能在家里做中国饭。我问她为什么要到中文课来浪费时间，她说法语和西班牙语她从没学过，觉得太难了，赶不上，而高中又要求必须选外语，所以学校就让她来上中文。
她成了我班上一个特殊学生，我会让她和我做对话，给其他学生做示范，还会让她帮我检查学生写的字。大部分时间我会任由她读书或做其他课的作业。因为她住的地方和学校都没有中国人，所以她和我很亲，每天都会和我聊几句，她会问我：“老师，你今天中午带什么饭了？ ”“你在哪里剪的头发？花多少钱？”“老师你女儿都选什么课？”她说特别馋家乡菜，我问她会不会告诉妈妈这些，她说不会，因为妈妈会伤心的，听她这么说我心里酸酸的。我也替她有些惋惜，因为那个学校很差，学生素质和教学质量都不怎么样，父母满怀希望把孩子送出来，一定没想到孩子会进这样的学校。
学期结束前我去那个学校看我的学生，她见了我主动和我拥抱，特别热情。我问她下一年的打算，她说父母已经给她联系好去加拿大了。
第二个女孩是上个学年到女儿的高中来的,来自上海，比女儿高一年级。两个女孩儿是在学校的Science Olympia 中认识的。女儿的学校里有几个华裔学生，可是只有女儿可以和她顺畅地用中文交流，所以她特别喜欢和女儿在一起。后来我才知道这个孩子在美国的经历还蛮曲折的。她刚来的时候被分到一个单亲的黑人家庭，那家人对她很不好，她不仅要做很多家务，有时甚至还吃不饱饭。那家主人还以她的保护人的名义要去她的银行帐号并提走了700块钱。
这样住了一段时间，女孩儿实在忍受不了了，就给负责交换学生的机构打电话要求换个家庭。那个机构联系当地的教会，终于给她找到了一个好人家。这家的男主人是医生，女主人是社会工作者，有三个很小的孩子，住着很大的房子，环境很好。一家人对女孩都很好，平时就是让她陪陪小孩，每个周末都会带她去中餐馆。这家外出度假时也会带上她，女孩告诉我，度假时吃的住的玩的都非常好，她要求付自己的那部分钱，可是人家不让。这家人是真的喜欢她，第二年女孩去了一所私立学校，他们继续留她住在家里。
这个女孩我见过几次，给我的印象是很成熟大方，言谈举止很得体，她也很会打扮自己，看上去很时尚。她到我家来过，也参加过女儿的生日聚会。她曾非常诚恳地问我一些问题，如该什么时候考SAT等等。我问她未来的打算，她说“爸爸妈妈花钱让我出来，我当然是想能上好一点的大学。”
女孩家里经济条件应该很好，她有时会让我女儿陪她去shopping，用女儿的话说她花钱很冲。有一次我陪她俩去mall，在apple店里，她买了两个ipad，说是给表哥表姐的礼物。在Ann Talyer，她为自己挑了两件衣服，每件都100多，这让女儿很惊讶。我倒是挺理解，在上海，一件像样的衣服近千元人民币是很平常的事，所以她一定觉得美国的衣服很便宜。
她对女儿说，学校里有些学习好的学生对她很nice，而有些popular的女孩好像对她很有敌意，她就在她们面前表现出满不在乎的样子。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孤军作战，内心是要足够强大。
女儿说过，有的中国孩子和这个女孩一起出去玩后，议论说她太自我，不太顾及别人。我想这是独生子女不可避免的弱点吧。
这个学年她转去了本地最贵的私立学校，学费差不多两万。
第三个女孩是今年来女儿学校的，也是来自上海，不过她与第二个女孩有很大不同。女儿告诉我学校里很多女孩不喜欢她，觉得她有点“social awkward”，她长相一般，不会打扮自己，有一些说话和肢体语言的表达方式也让别人不舒服。这个女孩在学校没什么朋友，所以很粘我女儿，女儿一直对她很好，女儿说：“虽然她有时让人很尴尬，可是我知道她没有坏心眼，很善良的。”
这个女孩寄宿的美国家庭也不错，这家只有一个从中国领养的女孩，上四年级。不过，女孩说最开始这个小妹妹对她很不友善，甚至充满敌意，好像觉得她抢走了妈妈的爱，只要那个妈妈和女孩说话，妹妹就会来捣乱，说：“妈妈你不爱我了。”现在经过半年的磨合，已经好多了。女孩说她会常常给他们做简单的中国菜，一家人都很爱吃。
前几天过年的时候，是初一那天，我们把女孩请到家里，我做的饺子和菜她都喜欢吃，还高高兴兴和我的两个女儿一起看春晚。我问她有没有给爸爸妈妈拜年，她说有，但是不敢说多，说多会哭的。我问她下个学年怎么打算，她说要回国。她对我说，她对美国的学校有点失望，觉得除了英语以外，别的都是在国内已经学过的，而且她家里无法供她上私立高中。我问她将来会不会到美国读书，她说想在中国念大学。
这三个女孩让我生出很多感慨，作为独生子女，十六七岁正是在爸妈面前衣食无忧，快快乐乐撒娇的年龄，可是她们却要独自面对世态炎凉，真是很不容易！更难得的是她们还学会了体谅父母。不知道他们的父母当初兴致勃勃地把宝贝女儿送出来时，有没有想到女儿要面对，要承受的一切？如果知道了这一切，他们会不会后悔？
我和女儿在谈到她们时，我对女儿说：“如果让你去陌生人家住一年，你能行吗？”女儿笑着说：“我可受不了。”我说：“你们在这里的孩子会感到她们身上有一些缺点，那是因为她们原来和你们生活的环境完全不同，要是现在把你送回中国，别人也会这样看你的。再说你们这么大的孩子，哪个不是一身的毛病？”
我想这些小留学生如果来自好的教养的家庭，自身又很成熟。这样的留学经历会帮助他们比同龄人成长更快，未来这些酸甜苦辣也会成为他们人生的一笔财富。不过这“洋插队”的日子还是不好过，对于未成年的孩子来说不仅是金钱上的，更是精神上感情上的磨砺，不能很好应对的话很可能事与愿违，甚至毁了孩子。
我回国的时候，总有人询问怎样把孩子送到美国，如果是中学生，我总是会问那些父母：“你们真的舍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