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前两年朱总理来欧洲访问的时候,说了一句让海归们至今心痒痒的话,欢迎你们学成回国,你们在国外能挣多少,我们给多少。总理说这话的时间到第一批大规模的海待出炉的时间,不到两年,大概一个摩尔定律的周期,海归的身价就和过气的电脑配件一样,掉得不成样子了。据说现在在北京,海归已经肯签一份月薪2500的工作合同了,这个数字,大约也就是一个手艺不太粗糙的木工的价钱了。
当然也有不肯姑息的,看见自己老板同意开出的薪水只是要价的零头,便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守着身价待业,于是好事者就发明了一个新词,海待。
我自己尚在海未归阶段,看到前辈们受冷遇,心里也不舒服,不过仔细一想,听说这些年出国的留学生已经快60万,如果按照从前的行情,心不太黑,每个人年薪10万,那就是600个亿,这是个什么概念,上海GDP的10分之1,一个经济欠发达省份的GDP总额啊,全得拿来发工资了。
其实海归们是有理由委屈的,因为先辈们的历史太辉煌了。哥哥辈的,张朝阳,吴鹰,都是款中之款,还有一大堆不如他们的,但绝对都住高档社区,开好几缸的名车的,开口不用说散装英语也能看出来留过洋的上流社会人士。叔叔辈的,北大校长陈章良,爷爷辈的,钱学森和两弹一星的元勋们,李四光和他的女婿邹承鲁。当然,还有我们的总设计师邓小平。
再往解放前数,就更让人激动了,国民党的高级将领,除了保定和黄浦的毕业生,基本上就是海归了,比如八面玲珑的留法的廖耀湘,西点毕业的,抗日战争中唯一没打过败仗的孙立人,中国军事理论界的教父蒋百里等。就两蒋介石本人,也是留日时拿过日本天皇赐的匕首的。
旧社会中国,要想留洋,如果家境不好,就必须是精英里的精英,如清华的留美预备班的那些日后成为中国学术界泰斗的精英,否则,必须是大官宦家庭出身,且有超出中人之资的。比如方鸿渐的出身,也算是县城里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但还得靠自己当银行家的老丈人资助才留了洋,根据《围城》里的交待,方的岳父为他准备了一万多英镑的留洋基金,也就是四万多大洋,那时候一个小伙计的月薪大概是两个大洋左右,方鸿渐留次洋,大概要花掉一个普通蓝领工人4000年的收入。所以除了官费资助,一般的大户也是没有能力培养一个海归的。从这个意义上讲,留洋,不能说能给一个人的社会地位带来飞跃式的提高,而只能是一种精英自我改良的捷径。
所以今天海归们受的冷遇,应该可以理解成一个上流社会的名额有限,不能任意扩张的问题。
随着海归队伍的扩大,海归的素质也开始变得有争议起来。一般来说,海归最大的优势,能够量化的,应该是语言了,其他的诸如眼界开阔,西洋文化熏陶等,这些素质在卖钱的时候,不太好定价。
但身在这个圈子里,我本人的艰苦经历,使我对海归的这个优势持怀疑态度。
如果有人告诉你,在国外呆几年就能顺理成章地过了语言关,那就如同和你说某种洗面奶可以把天下的麻子都搓平。语言是一门博大精深的学问,门类之多,领域之杂,不单是一个靠悟性就能解决的问题,而是必须靠大规模的时间投入,这个规模,对于一个天资中上的人来说,应该是5年以上。比如你学工,那你就不懂医学的词汇,看病就得靠比划手语,你学文,你就不知道应力应变怎么说,电闸跳了怎么翻译。等你把日常词汇都掌握了,别人聊天时冒出些典故和俚语,你就得傻眼。即便是在我们自以为不大会有问题的英语国家,语言问题也不是那么轻松的,更不用说那些非英语国家了。耳濡目染了这么多轻松过语言关的案例,心里直犯嘀咕,这些年光听说国内流行补钙,没听说流行补脑啊。
据说朱总理的英语翻译,就是费了很大力气才找到的一个在美国生活和工作多年的华人精英。
所以当我听说某人几个月就过了语言关时,总会很警惕地去给他相面,看是不是有双耳垂肩或海马体巨大的异人之相。
海归们似乎很忌讳这个话题,有小成者会极力轻描淡写挣扎的过程,而还在语言上挣扎者为了不伤面子,也会冒充精通,于是以讹传讹,就有了语言关的神话。
曾经在法国遇到过一个自称没有语言问题的留学生,还没等我给她相面,就听见她在电话里用一口流利的国产法语和她的法国男朋友交流,说流利是因为速度很快,但没有动词变位,没有语法时态,更没有阴阳单复,她生产的法语,与其说是句子,不如说是词串,就像串在糖葫芦上的山楂。而交流之所以能进行下去,是因为对方是她的同居男友,生理默契自然可以带来语言默契,所以她可以和男友畅所欲言,但面对那些没上过床和不准备和她上床的洋人呢?
当然神话也有人创造,比如当年张之洞的幕僚,后来北大的名师辜鸿铭就可以用10种外语诗朗诵,冰心和她的丈夫就是在赴美的轮船上交流英语诗而结缘的,不过这些人的天分,和今天的海归们比起来,绝对是神了,神做的事情,当然是神话了。
现在的中国,高考门槛降低之后,以中人之资,稍加努力,考上大学并拿下学位应该没什么问题,但要出国留学,必须就得有中上之资了,因为你除了学业,还有一个不可回避的语言问题。
如果对自己的天分没有清醒的认识,强行留洋,后果只有为冷遇而委屈了。
和从前相比,出国变得容易了,出国的目的性也就自然不如从前精确了,按照这个原则分类,今天的留学生大概就是下面几类。
一种是父母包办的,这类大都是少年。有一句俏皮话是这么说的,如果父母一定要包办些事情,最好让他们包办婚礼。话有些缺德,但在这方面绝对合理。这些少男少女们,在父母的操持下出国厮混,用自己的方式解决问题,语言不通,用逃课处理,远离母语文化,用上网解决,寂寞,用同居滋润,久而久之,成了留学垃圾的最大产地。听说最近国内又有了小海归潮,一大批在国外上大学一二年级的小留学生回国继续在国外的未尽事宜,说好听点,是感受东西方不同的教育方式,中西合璧,说白了,也就是在国外实在没法混了,干脆换个地方混,还能便宜些。
不管国内媒体如何炒作垃圾一类的新闻,这些人始终还不是留学生的主流。
留学生的主流,应该是这样一类,他们在国内都拿了学位,有的还工作了几年,年龄都在二十出头,在国内的地位属于普通白领,镀金的愿望强烈,但目的性不强。因为语言问题导致信息不畅,于是大多在二三流的大学里读着比较过气的专业。他们普遍比较刻苦,大多数都能顺利毕业,他们的外语水平,也都足够应付自己的日常生活和专业。但因为出国的目的太茫然,他们因此而付出了代价。
这类人里,有一种人出国的动机最无聊,过程也最无趣,他们深受那些小资读物和电视的教唆,为了逃避一段感情而出国。对于他们来说,整个出国的经历最美的就是机场侯机的那几个小时,而且最好是晚上,看着即将离开的城市的灯火顾影自怜,抹一把和着鼻涕的泪,嗯,肯定比纯眼泪咸,然后黯然地眨一下眼睛,整个过程忧伤得凄美,凄美得淋漓。一下飞机,踏上异国的土地,小资的身份立刻自动放弃,直接到贫农协会报到。整个留学的收获就是几篇伤感的心情日记,比如在约克郡的古城堡里摸着中世纪的墙告别过去,或在巴黎圣母院里做个伤感的弥撒,乞求圣母赐一个新的未来。在留学生的BBS上,我们随处可见这类人无趣的呻吟。
当然,海归里还有一类属于精英的,不过不在本命题讨论之列,暂且不提。
不过虽然海归们的处境不妙,但他们始终不肯放弃出国时为自己假设的优越感,比如他们喜欢批评国内的空气不如伦敦的新鲜,北京星巴克的咖啡煮得不如巴黎的正宗,上海西餐厅的牛排总煎得太老,广州比胜客的比萨饼其实不是木头烧火烤的,中国人素质太低,不喜欢排队喜欢吐痰打赤膊等。海归们还有一个优势就是国外的经历可以拿来骗美眉,比如忧伤地讲述在国外结束的一段恋情,把分手仪式的背景说成希思罗机场总比乱乱哄哄的国内的火车站更有杀伤力,偶遇的背景说成巴黎左岸总比国内的人民广场更浪漫,把身边衬托的人说成金发碧眼从容的欧洲人总比来来往往的民工更高雅。这类文章在国内的杂志上随处可见,当然也只能让海归自娱自乐,拿到人才市场上是换不到钱的。
其实海归掉价,海归整体素质的下降,是整个中国的发展良好,国力增强的一种结果。随着中国渐渐强大,吸纳人才的能力也渐渐加强,留学的捷径功能,也会渐渐减弱。君不见,那些流窜在巴黎大街小巷里,把头发染得和狮毛狗一般的黄皮肤眼神空洞的傻妞,不用开口我也知道她们是日本人。什么时候我们的留学生,除了公派的政府交流的,大部分都变成这德行,就说明我们的祖国足够强大了。 |